打乒乓球

打乒乓球

在我们新兵连，大操场西南侧，三楼有个乒乓球室。

这是我到了新兵集训处十几天后才知道的。从此，训练学习之余，乒乓球室就成了我们几个新兵最喜爱的场所。

新兵连训练，才到那几天，大家有个新鲜感。早上出操，早饭后在水泥场上练队列。立正、稍息、向后转。接着齐步走，再接着正步走。日子像挂在墙上的时钟，虽不停“哒哒”地跑着，但周而复始。新鲜感一过，就觉得枯燥无味。所以，一有空隙，我和一起入伍的几个同学，就偷偷地溜上三楼，切磋我们的球艺了。而且互相叮嘱保密，小心眼么，怕人多干扰多。

我们班有个姓方的新兵，常看我们几人，一有空闲就朝操场西南三楼跑。这天，他尾随着我们，终于发现了新大陆。他入伍前，接触乒乓球这玩艺有限。但看我们几个在球台上龙争虎斗，亢奋激越。他忍不往新奇难耐，跃跃欲试。剩个空档，他拿起球拍，求我和他打一局。

在学校里，我乒乓球属三类水平。那时学校人多球台少，约定俗成规矩是挂号打老桩。挂上号后，打三个球，谁输谁下台，接着再上下一个。公平是公平，但球技越好的人打的越多。球技差的，挂号二十分钟，上去三板子，摸拍六十秒，下了。

人常说，棋逢对手，将遇良才。这打乒乓球也和下棋一样，双方实力在一个平台上，竟争才激烈，才能激发出雄性荷尔蒙。双方实力悬殊太大，输的人没信心，赢的人没欲望。现在我和他们几个过招，是孔夫子搬家一一全是书(输)，心里憋屈。这时冒出个技不如我的，才安慰了一下我的虚荣心。

人往往有这种劣根性：不服气高手，看不起新手，我也跳不出这怪圈。我抱着猫戏鼠心态，逗他玩。发一个右侧旋球，嘴里喊，朝左。他一接球，球果然朝左飞了。有时发个下旋球，一手比划着，栽网，他一接球，果然球落网。看着他猴子吃大蒜一一忙坏爪子，一副狼狈相。心里乐颠颠的。我好玩，他好奇。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：“真神了，千奇百怪，千奇百怪。”

从此，我班的这位小老弟，有事没事和我套近乎。旅行包旮旯藏着掖着的花生米，小糖块，时不时悄悄塞点儿给我。

吃人家的嘴软，拿人家的手短。就这样，我和此位小老弟是形影不离了。他常问，咋发球一接就左右飞。我就讲球与板的接触，是根据方向，力度控制。并且，发个旋球让他看。他看到球落地后，还在飞快地旋转着，佩服得直竖大拇指。口口声声要拜我为师。

乒乓球室里有公用球拍，可星期天，他还是到军人小卖部，花3元钱买了只红双喜球拍，还有一盒6只红双喜乒乓球。一回来，像瞧西洋镜样，神秘秘地拿给我看。那时，我们新兵一月才6元津贴。买牙膏肥皂，而大头是邮票，信纸，信封。3元多钱置办一件物件，绝对算得上大投资了。

我说：“有公用拍么。”

他说：“哪抵我这随时随地在身边好。”

为防球拍边缘胶面受损，他不知又用什么手段，在卫生员那弄到一段医用胶布条，将球拍一圈贴得严严实实。

才开始练习时，我让他十个球，我是连打带玩，寻开心。二个月不到，我只能让他五个球了。我暗暗佩服他进步神速。

打球时，他问：“师傅，一共有多少种旋球？”

我说：“你已知有多少了。”

他说：“上旋，下旋，侧旋，侧下旋。”

我说：“差不多了，师傅肚里就这些货了。”其实还有一种侧上旋呢，我是留一手。

我听人讲过一个猫和老虎的故事。传说猫是老虎师傅。原来的虎，呆呆萌萌，傻不拉叽。整天瘪着个肚子，像扁豆荚，有上顿沒下顿的。后来经高人指点，说：“你光徒有其身有啥用，自已养不活自已。”虎向高人讨教。高人建议他去拜猫为师。学身本领，安身立命，养家糊口，抑或出人头地，未为可知。虎听从建议，虚心拜猫为师。三年不到，猫的一套看家本领，跃跳扑杀，腾挪躲闪，勾魂拳，连环掌，铁拐腿，扫尾棍，悉数嫡传。虎得真谛，样样精通。随着本领日强，虎以为可称王一方了，急于下山。

猫也看出端倪，说：“好吧，你出师了。”

虎忘乎所以，一声长啸，丛林震动。说：“师傅后会有期。”

虎环顾所及，四下里不见师傅踪影。

此时，猫端坐在树杈上，说：“徒儿莫急，为师在此。”虎仰首举目，连忙再拜。

猫说：“徒儿，好自为之。”

虎懊恼不已，为自己的自满后悔。

几个月的新兵连生活，一晃已经结束，巧不巧，我和方老弟分在了同一个连队。我在二排报话班，他在四排喷火班。我们班靠连部在一幢楼，他们在另一幢楼。巧的是，他楼上就是乒乓球室。

分到新地方，忙里忙外。正好我班宿舍前是个不小的场地，我又喜欢上了打羽毛球。把打乒乓球这事放脑后了。耳边好像听说，方老弟迷上乒乓球，在四排，他已打败全排无敌手了，我听后一笑了之。

大约三个月后，一个星期天下午，他到我宿舍，看我没事，叫到他那尝尝新买的浙江余姚又大又紫的杨梅，顺便切磋切磋乒乓球技艺。他嘴里师傅长师傅短的喊着。我主要冲着他那杨梅，和他一起去乒乓室。

吃过杨梅，握上拍，他说，师傅让几个。我说，到连里还未摸过拍子呢，不知你功力呢。他说，让三个。我想，乖乖，看看。在新兵连最后让五个。现在自报让三个。大老虎徒弟啊。我说我要留一手的，幸亏呢。

他把球抛给我，说：“师傅先开。3局2胜”。

我也不客气，抺抺嘴，直接开球了。我想给他来个下马威，煞煞他骄气。一板下去，就是一个又快又狠的下旋球。只见他斜侧板面，微抖手腕，将我的下旋球轻松化解了。我暗暗吃惊。又发了个上旋球，落点又刁又钻，球落在他右手桌角边上。谁知他顺势一个反攻，直接将球抽了回来。我还未反应过来，球落在我桌面反弹飞了。发了四个球，他板板接住，一来一回，不分伯仲。行家一出手，便知有没有，我心里暗暗佩服。第五个球，我发了个未教过的侧上旋。这一球，他接得稍稍高了些，我抓住这稍纵即逝机会，随即一板弧旋抽过去，他一个鱼跃后退，海底捞月，将我的弧旋球拉起。我紧接着又是一板，不过力道欠了些。只见他抓住机会，一个下蹲前倾，小臂带动大臂，手腕一扬，球探着我的桌边，只听“呲”的一声，吃了个连马龙也没招的擦边球。

黔驴技穷。我用上了绝招：滑板球。这个球有点小家子气，有那么种上不了台面之感。就是临发球前，眼晴有意无意瞄一下对方左边或右边台角，板子方向似觉乎也向左边或右边台角边倾。可是，球出板时，却飞向了反方向边角。这种球，不到山穷水尽时，不会轻易出手。但也不能常用，常用就不灵了。这叫偷袭，出其不意，一招制胜。这招果然灵验，偷袭成功。

此时，方老弟直喊：“师傅怎还留这一手。”

我说：“为师被你逼到墙角了，老虎不发威，你当病猫了。”

牛皮归牛皮，第一局下来，我只赢了二个球，还是“滑板球”唱的主角。心里老大不服气。哪知不服气的还在后头呢。后面我连输2局。

人说，士别三日，当刮目相看。我们分到连队才三月，他已将我甩几条街了。

方老弟看到我惊讶的眼神，又端上盛杨梅的面盆，不停地说：“师傅吃杨梅。师傅吃杨梅。”

我说：“逆水行舟，不进则退，不进则退啊。”

我今天才对这句话感到深有体会了。

看着他热情的脸，我捏着一颗杨梅，诚恳地说：“方老弟，等明儿个黄岩蜜桔上市，称几斤，我再来拜你为师吧。”

(原创首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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